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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十三岁那年说长不长,说短却也容下了三件大事。

第一件大事发生在年初的一场大雪中。

“添一炉?”

我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,你看这小啾都热得无精打采了。

小啾是严宁霄送我的小鸟,据说这种鸟只有西北那边才有。瞧它红红的腹部,绒毛软软的,灰白交错的羽翼还点着棕黑,小啾不仅长的圆滚可爱,还很通人性,饿的时候它就会飞上人的肩膀“啾啾”叫,所以我叫它小啾。

此刻它躺在案几上,微微扑闪翅膀。我拿着笔戳了戳它,它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。

一定是太热了,我放下笔,捧起它向外走去,阿墨适时地拉开门,露出冰天雪地的一番美景。

哦,阿墨是代替陈嬷嬷照顾我的人,陈嬷嬷前几年染了风寒,病好后她家里人仍不放心,说她年岁已高,索性回去颐养天年。

她走的那天我不肯撒手,沈瑜风千劝万劝,我才被迫同意含着泪跟她告别。

自幼周遭人都夸我乖巧懂事,其实不尽然,就像我娘嘱咐我不要吃别人给的糕点,可我每次都会接下,就像严宁霄逼我学武,明明是为我好可我总会敷衍他,就像那次陈嬷嬷该走,可我怕这是永别不想撒手。

陈嬷嬷年纪大又健谈,她会笑呵呵地对我讲她年轻时遇到的稀罕事逗我笑,会笑呵呵地提起她孝顺的乖孙子深哥儿,她管得住下人却从不严厉,她对谁都很和气,我真的很喜欢她。

而阿墨呢,体贴细致做事妥当,可就一点,性子像木头似的寡言少语,有事没事便发呆,好在我与他相处久了,渐渐也习惯了。

小啾扑哧着翅膀想向树上飞去,我双手托着它高高举起,一件雪白的大氅披在我身上,我扭头对阿墨笑了笑,他低着头帮我系上,随后退到一旁。再一看小啾已经落到霜枝上了,它伸着头啄着红梅,咬下一朵嚼了嚼,又向另一枝飞去。看着它悠闲自在,我也……

忽听院内朱红漆门推开的声音,我扭头看去,是沈瑜风。

像是刚下朝回来,官袍未褪,绕是身后漆红也显得暗淡了三分,在雪中独显一方殊色。

“舒然,过来。”他对我笑:“我带你去见个人。”

上了马车,他靠在软褟上扶额小憩,我坐在他对面抱着暖炉思绪飘逸。当年沈瑜风对我说这里是侯府,其实不尽然。侯府分东西二府,东府位于平里坊,天子脚下的金玉地,住的都是天潢贵胄、达官显贵,而西府与其称之为“府”,倒不如说是避暑的别院,落于城围近郊,独揽了一片好山水。

软垫都是上好的料子,只是丝厢内挂着香袋,不像沈瑜风的作风。昏暗间也看不出什么,我微扯开车帷,窗外已下起了细雪,摸了摸上面的芦雁缠枝花纹,果然不是西府的马车。瞧着像是去往平里坊,今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,这是出了急事?可也不像。

我放下车帷,关紧车窗,一直开着确实挺冷。忽听一声轻笑,不知何时,他支着头笑盈盈的看着我:“舒然,你多久没见过他了?”又像不是在问我,自己回了句:“也该见见了。”

见谁,侯爷吗?几年见过一次,那时他脸上带笑指着沈瑜风怒骂,而沈瑜风跪在地上不卑不亢,依旧带着笑意。我跪在一旁,悄悄的瞅着他俩,感叹不愧是父子,这神情都如出一辙。

一个家宴,最后闹得不欢而散。

表面是因为我,但实则不是。他们虽是父子,但早已心中互生嫌隙,不然哪至于分府而居,也就我初到西府时侯爷来过一次,平日还真见不到。

至于这嫌隙是什么,我是不清楚的。西府下人本就少,少嚼舌根的更少。严宁霄提过几嘴,说侯爷要面子,你家大人受苦了,转头又把话题扯到一边说我这几年又胖了不少。

这种事,我总不能直问沈瑜风,反正跟我也没关系,总之,我在西府过的很好,真的,琴棋书画日日染性,舞刀弄剑虽不精通也学了个七七八八,闲时逗小鸟,饿时去厨房,累时随便一躺,就躺到了十三岁。

车行的还算稳,我起身坐到沈瑜风身旁,歪到他肩上睡觉。

他伸出手臂揽着我的肩膀,贴到他胸前前:“睡吧舒然,睡吧。”

迷迷糊糊中被叫醒,车已停下,外头有人举着灯笼挑开车帘,外头天已全黑,雪花劲头倒是足了,一出来满满的往脸上扑,我一扯帽檐往头上扣,一提衣摆向下跳,沈瑜风一把抓住我的肩:“慢些。”我慢慢走下马车才算清醒,其实比这惊险的我也跳过,这实在不算什么。说起这还得看严宁霄,想起他我又想起了小啾,有阿墨在我属实放心。

一抬头看见门上照着四个字“宁安侯府”。

我随人进了门,走了几步却发觉沈瑜风没过来,一扭头发现他还站在门檐下,不顾风雪般仰头望着匾额。

这是何苦?雪这么大,我走过去想把他拉进来,他像是察觉到我的本意,又收回目光进了门。

他遣了四下的仆役,独领着我走在连廊,终于停在了一扇房门前。守在门前的仆役对他行礼,他一点头,在门前静立。

这是怎么了?不容我胡思乱想,沈瑜风又推开了门,一进门,我便听到一阵低沉又浑重的干咳声,颇有些摧枯拉朽之态。绕到屏风后边才看见全态,侯爷靠在床上,烛光下泛着静沉消瘦面容,边上侍婢给他喂药,刚入一口,半数都要咳出来。

心中大骇,这才几年,人怎么变这样了?

“都下去吧。”沈瑜风接过药碗吩咐道。待人都走尽后,他才坐到床边一勺一勺给侯爷喂药,侯爷沉默的看着他,不是喝药就是干咳。父子俩相顾无言,将我晾在一旁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。

沈瑜风拿帕子,擦去他嘴边污渍,不知过了多久,慢悠悠开口:“爹,您也老了。”

侯爷看着他扯出一个笑:“用得着你提醒我?”说完又是一阵干咳。

沈瑜风也对他笑:“时时有人提醒,那才记得久,您说是不是?”

别说我听的一头雾水,瞧着侯爷也像是没懂,但这并不妨碍他讥刺沈瑜风:“你是官拜侍郎了不得了,在家也敢与我摆起架子。”

“孩儿不敢。”沈瑜风低头,话锋一转:“父亲寿诞将至,我想为父亲送上份大礼怯一怯病气。”

“劳你还记得。”说完又是一阵咳嗽。

“自然记得,望父亲日后可不要嫌弃。”沈瑜风笑了笑,将药放在桌上,起身对侯爷行礼:“天色已晚,孩儿不便叨扰,舒然日后就住在这伺候您吧。”

二人这才像是注意到了我,我躬身行礼点头。

我听到侯爷冷哼一声,也不知是同意还是没同意。但我又想到,好像如今侯爷也拒绝不了。

沈瑜风扶着他躺下后,招手示意我跟他出去。关上房门,他又望向风雪中。

我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。

“舒然,好好伺候他。”他突然扭头对我笑:“你要好好伺候他。”

看着他的笑,我压下满心的疑虑抿着嘴点头。

奇怪,太奇怪了,究竟是哪里不对。

当时的我还未可知,从那以后才是步步入局的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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